第七章 食髓知味(四)
“狮子座。”
“当然不是,”齐简堂椅子往前一滑,到了程如墨跟前,凑近说:“我知道了个秘密,想不想听?”
程如墨把他推远了些,“好好说话。”
驶出去一段,齐简堂突然说:“陆先生和如墨是大学同班?”
到了江城艺术学院门口,齐简堂停了车,严子月拉开车门挥了挥手里的手机,“我给你打电话你可不能不接哦。”
“程小姐,腿长在她身上,我有什么本事限制她的人身自由。这话你是不是该去教育你的表妹?”
齐简堂神色复杂,“你既然这么痛苦,现在又何必去招惹他?”
程如墨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时候,江城暴雨连绵,宿舍成日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崇城永远烟尘蔽日,不到十平米隔断间逼仄阴暗。这一切和她无处释放的感情联系紧密,以至于程如墨一旦回想起来,就觉得仿佛又身处当年的境地,永远脸色苍白目光阴郁,像对抗病魔一般对抗着自己绝望的心情。
程如墨默默挣开齐简堂的手,“所以你别告诉我他说了什么,我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我又不是黄世仁。想问你呢,陆岐然就是上回你跟我说的那同学?”
严子月走远以后,程如墨望着前面的后视镜,“你们勾搭得倒快。”
程如墨警觉起来,严肃看着齐简堂,“问了什么?”
齐简堂啧啧一叹,“了解得真清楚。”
过了一会儿,齐简堂直视着后视镜,又突然问:“陆先生,那你大学时候,喜欢过如墨吗?”
程如墨不说话。
“我问他大学时候喜不喜欢你,他说……”
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想起些当年关于程如墨的细节。譬如有次下雨,她迟到了,推开门时外面的冷空气也一并涌进来。他坐在第一排,是以看得很清楚,她发丝上沾着雨水,衬得眉目更有一种洗净的透彻。
齐简堂哈哈一笑,“我答应你,我决不主动找她。”
“我小时候因为被人吓过,所以特别怕蚕之类蠕动的生物。后来我逼着自己去学钓鱼,既然要钓鱼,就得上饵。要上饵,就得经常碰到那些黏糊糊的玩意儿。”程如墨目光低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事你越是逃避,就越是痛苦。而且没有人会体谅你是不是怕蚯蚓,是不是怕蛇。他们只会故意拿这些来吓唬你……而我,”程如墨抬头看着齐简堂,“再也不想被人捏着软肋。”
齐简堂笑,“我不敢不接。”
“她大学时候是什么样的?”
“你别告诉我!”程如墨陡然站起来,动作之大,让面前的桌子都晃动了一下。她之前那满不在乎的神色瞬间消失了,眉头紧拧,眼里似乎燃着痛苦的火焰。
很快她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齐简堂重新发动车子,开往江城宾馆。
但能想起来的,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这样的细节,其他人的他也能列举出数十多条。连第一时间想起的用来形容程如墨的词语,也只是“有才华”“内向”这样极其普通的形容。
程如墨不说话了,自知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不是这样的,”程如墨摇头,“事实上,后来大三我们去崇城实习,我差点将这念头付诸行动。”
陆岐然本是靠在椅背上,听到齐简堂问话,身体微微坐直了些,回答:“是。”
周五下午小组又开了次会,将各自任务分配下去。程如墨一直心情不佳,开会的时候也有些恍神。散会后她正打算按时下班,齐简堂叫住她。
齐简堂猛笑,“看你这声情并茂的,被狗咬过?”
“这孩子不是什么好想与的人,我劝你别打她主意。况且她还有个剽悍的妈,你把她怎么样了,就等着后半辈子天天有人在公司楼下拉横幅咒你出门被车撞回家被狗咬。”
“看着跟你一样闷骚,莫非也是摩羯座?”
“你留我下来,就想问这些?”
程如墨便坐回座位,瞥他一眼,“你这周别让我加班。”
齐简堂一笑,“昨天我送他回去,问了他一个问题。”
齐简堂也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如墨……”
程如墨没回头,举起手轻轻摆了摆。
“那他……”
齐简堂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也不再说话。车里三个人各怀心事,程如墨一直抱臂静看着窗外;陆岐然眼角余光打量着程如墨;齐简堂目视前方,偶尔从后视镜看一眼后座。
齐简堂一惊。
车到了程如墨家,程如墨下了车,往里望了一眼,陆岐然也正静静看她。程如墨轻声说:“再见”,合上车门,便转身往楼里走去。
齐简堂伸手覆上程如墨的手背,低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程如墨神色怏怏,“跟被狗咬也差不多了。”
她大学时候是什么样的?
“你别玩文字游戏,如果她主动来找你,你是不是就半推半就接受了?”
齐简堂似乎有些不信,但只是笑了笑。
譬如有时候坐在她前面,能听见她上课偷吃巧克力的声响,或是与她室友压低了声音聊天。再譬如,时常在路上碰见她,她总是一个人,戴着耳机低头往前走,他打招呼总被她轻易忽略。
齐简堂在后面喊她:“喂!就这么走了?”
唯独将她与其他女生区分开且让他记住的,是她的目光。
程如墨便这样站了片刻,眼里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当年,我找陆岐然的一个朋友打听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他很低调,从来没有跟大家讨论过类似的问题,”程如墨看着窗外,声音几分冷寂,“他朋友是这么回答我的:‘他和他女朋友感情好得很,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在反思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以至于让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事实上,我的道德感决不允许我自己去做插足别人感情这种事。后来我陆陆续续听到些传言,也时常有人在我跟陆岐然说话的时候,故意起哄——我那个时候在做一个teamwork,和陆岐然在一组。”
陆岐然一直觉得,回忆不是件多么靠谱的事。因隔着漫长的时间,对当年确切的情况总是不免夸大。再说世殊时异,更不能以现在心情去分析当日情景。回忆这回事,总是太过主观。而一旦主观,就不免有失偏颇。
齐简堂也站起来,看着程如墨,“如墨,我觉得你是想多了。你并不知道陆岐然有女朋友,所以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
“那段时间,我非常害怕在路上碰见陆岐然,更害怕碰见他的朋友。大三一整年,他的朋友几乎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拜托过他,绝对不要告诉陆岐然。但我想,他必然没有遵守约定。”程如墨声音又沉了几分,“在这件事后不久,有次上课,我和室友坐在了一个放着一只挎包的座位后面。我知道那是陆岐然的包,但我以为这没什么,他在我前面也坐过不止一次两次。但这次,他从外面进来看见我坐在后面,就拿起包往前挪了一排——我没法控制自己不去乱想,因为后来他几乎都只坐第一排。非常明显,他在躲着我。我觉得痛苦,更觉得羞耻。喜欢一个人分明应当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这种羞耻感一直萦绕不去。就好像有人指着我说,快看,这个人想当小三。”
陆岐然声音平淡:“她现在和她大学时候差别不大。”
齐简堂打起方向盘转弯,笑说:“美女给我号码,我总不能不接受吧。”